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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苏鲁风格】深水区(下)

      我还是打来了水,回到了米娜的身边。

      米娜很会照顾人,修看上去好多了。他的身体有些膀肿,面色惨白,但至少他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他肚子疼得厉害,一个劲地吐……我想他大概是吃坏了东西……”米娜说着,她看起来很疲惫。

      我思虑再三,还是打断了她,我告诉她刚刚杰克跑进了森林,大约是看见了马林……

      其实这种话我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米娜听说了哥哥的离去,一下子有些崩溃。

     “哦不—他疯了—”她掩面摇头,我说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他怎么能走!他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琳?他不该带我们来这儿……”

      我抱紧了她,我们的心跳声交织的一块儿,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们一直守在修的帐篷里。

      到了晚上修的情况突然变得恶劣。他摊在床上龇牙咧嘴,随后颤抖着支起了身体。我见他还想吐,就递去了一只盆子,米娜坐在床头扶着他的肩膀。他用力地干呕了一阵,突然吐出了一滩带血的烂肉。那像是被撕裂的人类内脏,里面混杂着细长的触手,它们鲜活得还在蠕动。我们慌忙跳开,失去支点的他翻倒在地上痛苦地爬行,和地上的污秽的黏液混杂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就像一只丑陋的章鱼。他拼命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嘴里发出了阵阵不人不鬼的咕噜声……

      他挣扎了好一阵,终于挣脱这种可怕的折磨。

      他死了,像一块恶心的大肥肉掉在了地上。他从前是个高高瘦瘦的帅小伙,现在他的肉体和灵魂一样得到了解脱。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我们都吓坏了。但现在夜已深,我和米娜都不会开车,我们只能回到结实的房车里等待天亮。

      经过火堆时我认出了修吃过的那些贝壳上的花纹,顿时明白他因为什么而丧命。我反复叮嘱米娜,不要靠近深水区。


      我们躲在房车里,既害怕又疲惫……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那天晚上,我又一次梦见了父亲,那是记忆中的最后一次。

      他看起来更年轻了,年轻到我怀疑自己的记忆,因为梦里的他,面庞英俊,目光深邃,容光焕发,刻着美丽图腾的黑石挂在他的胸前,那一定是在我出生前才有的样子。

      我们居然都在帕斯加岛的沙滩上,但沙子不是现实中那样雪白的,而是金黄金黄的,就像是成吨的砂金一路流到了这里。

      湖泊不见了,只剩下一望无垠的沙地。它完全不像是个岛屿,但我知道这就是帕斯加岛。仅仅来此处两天,我就明白了,自己就算是用尽一辈子也别想忘掉它,以及关于它的一切。我知道,因为我感觉到了,生长在沙地里的奇怪古植和沙子隐隐焕发出的神秘光芒,那是属于帕斯加的。关于它,很明显,我爱着它,它也深爱着我。

      父亲向我伸出了手,他是那么慈祥,比我曾在脑海幻想过的每一次都来的令人向往。

      我毫不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觉得自己像是个快乐的孩子,又像是个考古学家的得力助手。

      行走在沙地上,太阳发出白色的光芒。阳光闪烁间,我的眼前闪过了一些画面。我不清楚那是回忆还是幻觉,亦或是现实。

      先是一套全金属的潜水服。

      潜水服是锃亮的金橙色,上面镶满了大大小小的海星,有的是猩红色的,有的已经成了灰色的化石。它看起来很沉重,能将一切沉入海底。

      然后出现了米娜。

      她把身体贴在潜水服上,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抚摸着它。

      后来我恍惚看见有人站在深水区的边缘。

      那是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月光下她的皮肤发着惨白的光。她注视着湖洞,然后纵身一跃。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蹚过金色的沙地,来到了那个神秘的地洞。那里通往天堂,也通往地狱。那是父亲穷尽一切向往的圣殿,那里有着超越一切人类文明的崇高智慧,也有令人无法想象的极致邪恶。

      我和父亲并排站在洞口,我感到无比幸福。

      他微笑着,注视着我,示意我走下去。

      我根本用不着思考,根本不会犹豫,那就是我向往的地方……我迈出步子,走下台阶……

      突然的失重感使我从梦中惊醒,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金属外壳里,沉入了深水区。


      我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透过头盔上透明的部分,我隐约可以看见那些浸泡在水中的灰色礁石。此处已非白天那般圣景,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我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疯狂无率的心跳声。

      我感到意识涣散,浑身的力量被抽空。

      我不敢往下看,我怕自己会被吓得瞬间失去意识。

      这世间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未知。

      我无法想象这套潜水服的制造者有着怎样的阴谋,如今的我只能任由它摆布。

      下沉到某一处,我发觉周围明显不同了。因为我的头顶一片漆黑,可我的下方,居然不可思议地发着光。

      崖壁上有一块光滑突出的东西,正发着幽幽白光。

      起初我以为那是块特别的石头,直到我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才看出那是个人。

      那是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屈膝坐在小小岩壁的一隅,双臂环抱着两膝,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哭泣。

      她的皮肤洁白无瑕,光滑得仿佛有层细腻的薄膜覆盖其上,又好像覆有闪烁的晶体。

      她看起来已经在那静坐良久,仿佛从这个世界诞生起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她像座海底雕像,但我知道她并非生来就是死物,她曾经活着,只是后来死去了。

      我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因为我马上就离她而去了。我继续下沉,很快,周围又只剩一片黑暗了。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还在下沉,水与潜水服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周遭黑得没有一丝光线,我找不到任何参照物。除了寒冷我一无所知,我的肢体早已麻木。

      我分不清自己是浮在水里还是飘在空中。

      先是,我的耳边传来了鲸悲凉的低唤。

      然后耳畔又响起了遥远神殿的钟磬之声。

      理智告诉我这绝无可能,但很难说现在的我是否还拥有理智。

      生与死在此刻对我来说已然毫无意义。

      就在恍惚之间,我感觉自己看见了幻象。

      黑暗之中仿佛有一个更为黑暗的东西。它巨大无比,像口钟,又像只章鱼。

      那个神秘的巨物就静止在我的眼前。我看不见,但我的脑海里自然地浮现出了它的全貌。那种强烈的意识强行侵入你的大脑,使你不得不接受。

      它长着章鱼的触手,缓慢地挥拂着并不存在的水或是切实的虚空。大大小小的眼珠密密麻麻地塞满了那张我无法称其为脸的畸形肉胚,全都盯视着我。又细又长的肌肉和泛白的隔膜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它古怪无比的庞大躯干。腹部的瓣膜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似的举动,有节奏地一张一合,我感到我的内脏正在与它们共振。

      它的模样越来越清晰,意识的侵入也越发强烈,我感觉自己正接受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在旋转的星河间,我仿佛看到了宇宙间最终极的智慧,那里文明灿烂,亘古绵长,人类伟大的文明在它的面前黯然失色,人类的历史在它面前不过弹指一瞬。那属于神的领域,那是神的智慧。

      如若它是神祇,那它可怕的力量,它不可名状的美丽外表,都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

      目睹它的瞬间,我便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疯掉。

      突然之间,在无尽的黑暗里,我的胸前不可思议地闪起了光芒。那块黑石上的图腾流出了金光,扭曲的蛇纹开始爬行、聚集。我这才发现它们不是蛇,那是个章鱼的图案。那光越来越亮,我闭起双眼,我的所有感官都被视觉上的冲击取代了。

      终于,我被它的万丈光芒所击垮。



      我是在当地的医院里醒来的,一队来帕斯加岛探险的驴友发现我昏倒在沙滩上,他们帮助了我,却否认了神秘湖泊的存在。没有浅水区,也没有湖底深洞,他们有些失望地说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湖。

      妈妈来了,她一丝不苟的性格在照顾我时派上了用场,我们还是很少说话,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和谐了许多。

      我弄丢了我的黑石挂件,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寻死觅活,实际上并没有。

      出院后我休整了一段时间,还是干起了我讨厌的生计,这没什么。

      我依旧敬仰爸爸,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已去世多年,有时我和妈妈会结伴去他的墓地,他那有趣的笔记我还是会在空闲的时候翻看。

      后来我听说几个猎人在帕斯加岛的原始森林里发现了一个吃人的疯子。

      关于帕斯加岛的记忆似乎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我淡忘。

      但我还是会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见自己沉入了深水区,一直下沉,一直下沉,直到沉入宇宙的深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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